破帷第187章 你划你的线我走我的缝
竹院里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林昭然刚系好最后一只信鸽的脚环就见檐下铜铃轻晃送来绣坊方向飘来的皂角香——是柳明漪的信差到了。
那姑娘穿月白衫子袖口沾着靛蓝染渍递过个裹着青麻的小包袱时指尖还沾着半枚朱红的绣针针尖微颤在晨光里闪出一点血似的红。
“柳娘子说这是新试的‘行走缝’。
”姑娘掀开麻布里层露出半幅素色布帛布面微涩像未曾浆洗过的初织苎麻。
林昭然展开细看见那布角的针脚比寻常密了三倍指尖抚去触感如细砂纸般粗粝在裤脚折痕处一行极小的字随着布纹起伏:“为何女子不能考?”字迹是用同色丝线绣的不迎着光根本瞧不见;她将布帛斜举向天日影穿过纤维那些字便如蛰伏的蚁群悄然浮出。
林昭然指尖拂过那些针脚忽然想起柳明漪总说“丝线要缠成扣才牢”——原来不是要扣住布帛是要扣住人的目光。
她抬眼问:“官府查得紧固定讲席都拆了七处你们怎会想到往衣缝里藏字?” “前日里县太爷带人砸了西市书摊有个老妇护着《问学》残卷喊‘这字长在我衣裳里’”信差抿嘴笑声音轻快如檐下滴水“柳娘子听见这话当夜就翻出箱底的百子千孙绣样说‘缝里藏字走一步露半行比讲席还活泛’。
”她指了指布帛边缘“您瞧这腰带位置绣的是‘税从何处来’——农妇弯腰拾穗时日头正照在腰上字就亮出来了。
”话音落一滴露水从竹叶尖坠下正落在那行隐字上洇开一圈淡痕仿佛大地轻轻应了一声。
林昭然摸着那行隐字喉间泛起热意舌尖竟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久病之人血液微沸的征兆。
前日程知微送来的密报里还写着“讲席被禁识字人数减三成”此刻却觉得那数字像被风吹散的灰真正的火种早钻进了更密的褶皱里。
忽有凉丝丝的水汽扑在脸上是院外的竹枝被风压弯滴下晨露湿意渗进鬓角激起一阵细微战栗。
林昭然抬头见信鸽已掠过竹梢向北去了羽翼划破薄雾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转而瞥见石桌上另一封未拆的密信——程知微的火漆印还带着墨香指尖轻触尚余温似刚离掌心不久。
拆信的手刚碰到封泥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踏碎落叶惊起一群山雀。
是程知微的暗桩“青雀”他翻身下马时带翻了竹篓里头滚出几截烧焦的竹片焦臭混着泥土腥气扑鼻而来“程大人让小的带话:触问板进了军营!” 林昭然捏着信笺的指节微紧指甲嵌入纸缘留下半月形凹痕。
所谓“触问板”是程知微改良的铜钉问板用布裹了钉尖让人闭着眼摸字——这原是给目盲的老匠人教徒用的不想竟传到了戍边营里。
“青雀”抹了把脸上的汗从怀里掏出块粗布布面粗糙沾着灶灰与油渍:“营里伙夫说夜里打更的敲梆子他们就摸黑传这块板摸到‘为何粮饷总少半’摸到‘为何战死无抚恤’……听说是个退伍老兵带回的——他在南荒工坊做过三年活夜里教新兵识字就用这板子摸着认。
” 林昭然点头指尖轻点粗布边缘的白灰痕迹那灰粉微潮带着碱味像是井台边刮下的墙皮。
“程大人如何应对?” “程大人让小的带了新法子来。
”“青雀”从马袋里取出个陶瓮揭开盖子里头是半凝固的白灰浆散发出刺鼻的石灰味;他蹲下身用手指蘸着灰浆在青石板上写:“民如春草夜割复生。
”字迹未干就有晨露落上去慢慢晕成淡白的雾像一句被天意轻轻抹去的话。
林昭然望着那团淡雾忽然想起三娃子在沙堆里抹眼泪的脸——那时他们教孩子用树枝划字风一吹就散;后来用陶片刻字官府收走陶片百姓就把字烧进瓦罐;现在连白灰都成了笔露水成了墨烧不尽收不光。
她低头看自己的袖口柳明漪的“行走缝”还藏在折痕里忽然笑出声那笑里带着点热辣辣的疼像松脂烧穿了茧灼在神经末梢。
“青雀”走后竹院又静了下来。
晨露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将“民如春草”四字泡成一团朦胧雾气。
风歇了竹帘低垂只有檐角铜铃偶尔轻颤像是替谁咽下了未尽之言。
林昭然伸手去拿程知微的密信指尖尚未触及火漆印忽听得院墙外脚步一顿落叶惊飞。
下一刻孙奉的身影已穿过竹影寒气裹着他肩头的夜露扑面而来袖口裂了一道像是匆忙缝补过茶渍斑驳如地图。
“裴少卿让我带话。
”孙奉扯下斗篷露出里面染了茶渍的官服“沈相近日常翻《启智道》沿线的讲席频次表翻完又烧了烧完又让人重抄。
前日小的在政事堂当值听见他对着烛火说‘字是死的认字的人是活的’——”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裴少卿说他不是放弃了是在等一个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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