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两金第99章 巡蛇
翌日维多利亚港从一夜的寒雾中醒来却未见半点阳光。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海峡之上。
陈九一行人踏出致公堂安排的小楼时街面上早已有了一层薄薄的积水车轮碾过溅起混杂着煤灰与马粪的污水。
致公堂派来的管事早已在门口候着仍是那个昨天接应的中年人名叫李忠约莫四十上下身形精瘦穿着一身半旧的西式洋装外面套着件厚实的大衣。
辫子藏在帽子里远远看过去倒真像个“洋大人”了。
他脸上堆着笑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却滴水不漏透着一股子在三教九流中浸淫已久的精明与审慎。
“黄爷各位爷” 李忠微微躬身带着浓重的开平口音“堂主吩咐了今日由我带几位四处转转熟悉下维多利亚港的生意。
马车已备好就在巷口。
” 陈九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色短打外面罩着那件洗得有点僵硬的厚呢大衣。
王崇和与阿忠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如同两尊沉默的门神手始终不离腰间的刀柄。
小哑巴陈安则像个小尾巴拽着陈九的衣角。
简易的两轮马车在湿滑的街道上缓缓行驶。
维多利亚的市容远比圣佛朗西斯科的唐人街要齐整甚至比金山那些白人商贾聚集的街区更多了几分英伦式的古板与森严。
街道两旁多是两至三层的红砖建筑维多利亚式的凸窗和尖顶随处可见政府大楼前甚至飘扬着醒目的米字旗。
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在街角巡逻眼神锐利手中的警棍不时敲打着掌心。
“我们先去睇’入水’的生意。
”李忠坐在车夫旁侧过身介绍道“维多利亚港是英女王的地界规矩大但有些门路却是别处寻不到的。
” 马车七拐八绕逐渐远离了市中心的繁华驶入一片由低矮仓库、木材加工厂和鱼罐头作坊组成的港口工业区。
“就这里了。
”李忠示意车夫停车。
马车停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咸鱼作坊门前。
工厂的外墙被海风和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巨大的招牌上“咸鱼”两个汉字早已褪色旁边一行小小的英文也模糊不清。
几个衣衫褴褛的华人劳工正将一筐筐散发着腥气的鲱鱼、鲽鱼从板车上卸下动作麻木。
李忠上前与门口一个戴着毡帽、正在抽烟的监工模样的汉子低声交谈了几句又塞过去几枚硬币。
那汉子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进去。
一进门就是腥气熏天里面的人有的在杀鱼有的正在往鱼身上摸粗盐后面是各式各样的大木桶里面层层叠叠的堆满了鱼上面用石头压着。
穿过满是鱼鳞和内脏的院子一股更为浓郁的、混杂着植物发酵与某种药材的奇异味道扑面而来。
李忠引着他们绕过几道推开一扇伪装成仓库墙壁的暗门。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光线昏暗的地下空间。
几十盏煤油灯悬挂在低矮的横梁上把这处空间照得通亮。
与其说这里是腌咸鱼的作坊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生鸦片加工坊。
地下的空间比地上还要大许多。
近百名赤裸着上身、面黄肌瘦的华人劳工正围着十几口巨大的铁锅忙碌着。
锅里翻滚着黑褐色的、如同沥青般粘稠的液体散发出那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甜香。
这便是“福寿膏”是“黑神仙”是能让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YA片。
“呢度就系咱们的烟土厂。
” 李忠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片只有咕嘟声和压抑咳嗽声的空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每个月都有英吉利的商船从香港运来上好的生土。
在维多利亚港这些生鸦片是合法入口的交足了税连女王的警察都唔会过问。
” 他指着那些正被投入锅中的、如同泥块般的黑色固体“这些生土要先捣碎浸泡用大锅熬煮去其杂质再添入麻油、石灰水等几味秘料文火慢炖七八个时辰熬到浓稠拉丝才算成了第一道工序。
” 陈九的目光扫过那些劳工。
他们大多二三十岁的年纪本该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此刻却个个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动作迟缓像一群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
“他们……也是咱们的兄弟?”陈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忠干笑两声:“黄爷说笑了。
他们都是些活不下去的散工或是从别处逃来的烂仔。
能在堂口揾口饭食有瓦遮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总好过在外面冻死饿死或是被红毛鬼当街打死。
”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冷漠仿佛这些人不过是与那些咸鱼无异的生产资料。
熬好的烟膏被刮到一张张巨大的油纸上冷却再由手巧的女工用特制的竹刀将其分割成小块仔细地包入锡纸或更小的油纸包中上面印着各式各样的花纹或字号以作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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