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国学智慧第10章 戈与被寒江上的永恒寓言
大江在此处拐弯将千年的泥沙与故事沉淀于此。
老秦的渡船是连接此岸与彼岸最后的老朽工具。
我因调研沿江民俗偶至被困于连日阴雨遂成了这渡船上最常见的乘客。
老秦寡言如江上雾。
他的世界是橹、是水、是这条吞纳一切的巨流。
直到那日江风烈吹散雾霭对岸一处高崖陡然撞入眼帘。
崖顶矗立一截枯朽木桩孤独地刺向灰蒙的天空形销骨立却有种不屈的倔强。
“那是什么?”我问。
老秦摇橹的手顿了顿混浊的目光投向远岸沉默良久才沙哑道:“樯标。
” “导航的?” “是也不是。
”他点起烟锅火光在风中明灭“老辈人讲那是古时战场遗下的旗杆。
当年水战夺了那片崖就把帅旗砍倒换上自己的告诉上下游所有人这儿换了江山。
” 烟雾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仿佛历史的尘埃也随之飘散。
那股浓烈的烟味带着岁月的焦灼萦绕在空气中。
“鲁氏之戈你晓得吧?”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
我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他见状轻哼一声那声音似笑非笑又似叹息。
接着他缓缓说道:“人们都说鲁阳公挥戈让太阳退回去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然而在我看来那戈头上所沾染的又何尝不是无尽的无奈呢?”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并非是想要赢得胜利而是被逼至绝境不得不赢;那也并非是想要挑起战争而是退无可退不得不打。
那截木头就如同插在那里的戈它向苍天、大地、江河宣告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可言。
” “樯标远汉”昔时鲁氏之戈。
那是一种何等决绝的意志要将人的力量钉入天宇与不可逆的命运抗衡。
夕阳偶然刺破云层照在那孤标上竟反射出一种金属般的冷光恍若戈头未锈。
夜宿江畔小客栈雨又淅沥而下。
窗正对着一片浅滩月色稀薄洒在滩涂冰冷的沙砾上。
几点渔火在远处黑暗中摇曳模糊的帆影贴在墨色的水天之间像梦的碎片单薄寒瑟。
我正看着老秦敲门进来抱着一条厚重老旧的棉被。
“江边夜里寒气重这被褥薄加一条。
”他语气不由分说将被子放在床头。
那被子显然有些年月青色的土布洗得发白触手却极为柔软棉花压实了的温暖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潮湿。
“老物件了”他见我打量补了一句“家里老婆子非要塞来的。
” 闲聊间他提及这片沙洲的往事。
枯水时这片寒沙会露出更多战争的遗骸——折断的兵刃、锈蚀的弹壳。
“可人啊不能老想着戈啊矛的。
”他话锋一转“就说这被子吧。
‘姜家之被’听说过么?兄弟俩好得穿一条裤子盖一床大被。
” 我心头蓦然一震。
窗外是“帆影寒沙”是古战场冰冷的遗存;窗内是“此夜姜家之被”是跨越千年依旧滚烫的手足温情。
战争的戈指向分离与占有;而一床普通的被子象征的却是聚合与分享。
老秦离去后我久久难眠。
两种意象在脑中交织碰撞。
那远汉孤标是历史的脊梁硬挺峥嵘书写着英雄主义的宏大叙事;而这寒夜旧被是文明的温度柔软恒常维系着人类最底线的生存与尊严。
戈是向外征伐的极限;被是向内守护的极致。
一部人类史岂不就在这攻与守、破与立、争与合之间反复摇摆前行不息? 夜深雨停。
江声入耳浩荡而平和。
我拥着那床充满阳光气味的旧被忽然了悟:那高耸的樯标或许会朽烂那挥戈的英雄终成黄土但那寒夜里一床棉被所承载的善意与温暖却如这江水从未断流。
它们如同江之两岸共同界定着人性的河床。
戈定义了我们的高度;而这决定了我们的底线。
二者共同谱写的才是一首完整的、关于生存与希望的永恒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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